如果白昼落进

/// Written By 颜未臣

/// 太宰治×中原中也

/// 颓废作家宰×流浪歌手中

/// 灵感来源于《自己按门铃自己听》歌词

BGM:《Voices》Immanu EI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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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剧大多在黑夜里发生,白昼因而显得足够安全。

于是他选择在一个冬日里清朗的早晨归家。

——这场负气的流浪旷日持久。他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太宰治的模样,只剩下一些过于深刻的影像,一双明明凝满悲伤却硬要佯作笑意的眼睛,薄凉的唇峰,蜿蜒在手背上的青色血管,白玉一般的后颈。

片段式的画面拼凑着他的不得已,情绪在小火中煎熬。

中原中也的旅程从南至北,他乘坐飞机、乘坐航船,在乡野里搭一段满是稻草和马粪味道的便车,又在城市的丛林里买下一流贵宾座的客票,这一夜醉生梦死露宿街头,那一夜又在高级套房里凝望月亮不肯睡。

唯一一把昂贵的吉他也在风尘仆仆中变得斑驳破旧,音色饱满的磷铜弦陆续被不知名的廉价琴弦替换,雕花的指板也渐渐被磨花——他唱了很多歌,有些关于自己,有些关于陌生的旅人,谱本上写满了天马行空的旋律和歌词——其实确实有许多叹息,活着、爱着,是他不能舍。

但这和沉迷罪己、拒绝自赎的太宰治背道而驰。

他们才会陷入爱恨不能的境地,一边痛苦,一边相爱。

 

 

这栋房子的墙皮是红色的,而屋顶的乌黑瓦片颜色发青,像是积蓄了过多的雨水。紧闭的窗台上没有盆栽,只有几丛自砖缝中顽强生长的苍黄野草。

花园荒芜,漆皮裂开的信箱上仍绑着一把锁。锁眼里积满铜绿色的锈,仿佛病入膏肓、即将死去的某种金属。

信箱里有他离开时丢下的钥匙。

或许还有无人收讫的广告信件、读者来信吧。

中原中也抿紧了唇,走到门前,才发现门并没紧锁,只是虚虚倚在门框。

乱糟糟的思绪在这一刻忽然静止了,他的大脑被曾看过、听过的独居者被意外凶杀的社会新闻充满,他还没来得及在恐惧里多沉浸一秒,就听偶然的风吹动了野蛮生长的草地,杂草摇摆,门与门框连接处发出吱呀的声响,门开了。

他站在原地,从玄关望了进去,仍是狼藉一般的客厅,熟悉或不熟悉的陈设,随手丢弃的脏袜子、风衣外套,地上还躺着不少被捏成一团的稿纸,本是光滑的木地板上染上了几笔被暴躁甩开的墨水痕迹,有倒扣的书和乱丢的笔躺在茶几下的毛绒地毯里。

也许是缺乏通风的缘故,空气温暖而浑浊。

中原中也将背包和旧琴盒丢在玄关,赤足走了进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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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是在《御伽草纸》出版的那年搬进了这里。

搬家那天,太宰治偷偷在领居家的花园里摘了一朵玫瑰送给中原中也,说以后他们的花园也会有的……不管是玫瑰还是其他颜色的花。

中原中也有些别扭,只说那以后你打理,我才不管。可眼里的笑意藏不住,太宰治顺势与他接了个吻。

那天午后的阳光是暖色调,很漂亮——就和那时太宰治的文字一样,风趣幽默、温柔且深情。

太宰治会在夜里搁笔,前往中原中也驻唱的小酒馆,在昏暗的灯光里慢慢喝完一杯酒——中原中也总忍不住在这时偷偷换下几句悲凉的歌词,将过激的和弦换成更柔软的几段,抹去了哀伤、只想给予温暖的声音。

真正的客人不过是用这几段音乐、这几句歌声来下酒,消遣自己的无聊时间,无人在意台上的小歌手是不是唱错了词、弹错了几个音。

太宰治牵着中原中也的手,中原中也背着他的琴盒,一同走在归家的深夜,呼吸着露水深重的冰冷空气,有一句每一句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。

直到走到家门前,中原中也才说:“有唱片公司打算买我的歌,给一个我不认识的歌星唱。”

在苍白的月光下,太宰治的声音显得格外朦胧:“既然你不想,那便拒绝吧。”

中原中也垂着眼将钥匙伸进锁孔,模糊地应了一声。

母亲终于知晓了他的事,白天打电话来同他大吵一架,还冻结了他的资金。

——他们悖于世俗的相爱,终究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。

 

 

属于文人的浪漫是很朴素的。

太宰治不关心时间、也不关心饮食,但在咬文嚼字上却是一级的顶流。

时至中原中也的生日,他不得已听母亲的嘱咐往家一趟,吃得憋闷,夜里戴月归来——再过半小时,他这生日便要过了。

家中没掌灯,只有窗前的一地月光,和脸上拓着墨印、睡在杂乱稿纸中的太宰治。

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,走到他身边,抽出他指间的钢笔,给它盖上笔帽。然后他低头,去看他压在手底下的那张稿纸。

“世间的道理教给我们很多,它想要教我们——在这人间,社群自有秩序,纲常伦理是永恒的真理,但你也可以不听。当每一个早晨,太阳初升、月亮初落,你安稳地沉睡在我枕边,我就知道我有多么深爱这艰难的、又拼尽了全力的每一天。惟愿你永远如少年,赤忱、快乐。”

此外涂涂写写好几张废纸,被随意地搁在旁边,相似的话却不过换了三两字眼就被主人狠心抛弃。

也许太宰治已经察觉了,才会说这样的话——他和家庭的争执不休,和生活的僵持难安。

中原中也吸了吸鼻子,心想你写这几行字还不如送块蛋糕呢,但还是在深夜十二点之前俯身亲吻爱人的唇。他望着他眼下的青黑,实在不忍心叫醒他。

“……我也爱你。”中原中也弯起眼睛,极轻地说道。

那张稿纸被他折起,一直放在了钱包的夹层里。

 

 

境况真正地开始每日愈下,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。

太宰治的新书不仅落选了当年的芥川奖,而且书籍大量滞销,责任编辑告知出版社打算将他后续的出版计划暂时取消。

而中原中也的母亲感染重病,他除了不得不搬回家中之外,还被母亲以性命作逼参加上流世家的相亲会——多年过去,母亲仍然固执地要将他扳回正途。

中原中也不在家的日子,太宰治起初只是以酒精作眠,直至沉迷其中日日酗酒。他一口气烧光了一堆半成品的手稿,还负气地砸掉墨水盒、丢掉惯用的钢笔。

他在深夜里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袍坐在花园里,邋里邋遢地抱着酒瓶灌酒,四周是他曾精心侍弄的蔷薇,可看的人没了,他养着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。

云层深厚,星月半遮半掩,只有小径外的路灯洒落的大片白色光晕将他拥抱。

空腹中的酒精在灼烧,迟钝的大脑里组织不出半片只字片语,就好像他的才华一夜之间就消失了,他只是个废人,平庸无能。

他想念爱人的温度,想他的拥抱和吻,想他的眼睛和唇……太宰治觉得想念就像狂风中的骇人海啸,将他的灵魂一个大浪翻涌压在海底,溺死一般的窒息寒冷将他沉沉裹住。

他的眼睛潮湿,胃里焦灼,他控制不了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在啜泣、在自艾。

浑浑噩噩的几天过去,太宰治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,手背上吊着冰凉的点滴。中原中也睡在他手边,头发蓬乱。

大脑一片昏沉,他回忆起了救护车的声音,还有中原中也的哭泣和一直不肯放开他的手。濒死的瞬间感官被放大,记忆模糊不清,他分不清哪些是现实、哪些是臆想。

中也哭了吗?

可又有什么值得他落泪呢。

太宰治阖上眼睛,被疲惫不堪的身体拖入了睡眠。

当他再醒来的时刻,床前的柜子上摆了个玻璃花瓶,里面插了两支粉色的蔷薇。手背上已经取了吊针,只贴着纱布和医用胶带。三人间的病房,只有属于他的床位是安静的。

寻房的护士例行过来查看他的情况,给他例行量了个体温。太宰治问她是否有见到送他来的人,护士说是他去楼下给你带病号餐了,应该一会回来。

太宰治笑着说了谢谢。

前两张病床边上有家人、有朋友,他一个人听着这些吵闹的声音,看向窗边探进一根枝头的梧桐叶,觉得灵魂的痛苦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。

中原中也回来时,一脸的疲惫。

他没有主动说话,只是沉默地架起了病床上的小桌板,将打包好的餐盒一一放了上去。

太宰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他们也许是七天还是十天没有见过了。他若无其事地与中原中也保持着联系,他总是告诉对方自己很好不要担心,但事实是他的欺骗伤了人。

“……中也。”他滞涩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,但他控制不住寻求对方的关注。

中原中也坐下来,只对他说:“吃。”

太宰治只能听话地拿起筷子。清淡却保持营养的病号餐搭配得很好看,可入口的滋味着实一般。他坚持地咽下了每一口,在爱人不知喜怒的目光里吃完了一整份。

中原中也收拾完餐盒,给他倒了杯温水,说:“我们谈谈。”

太宰治有些不知所措地握住了杯子,水的热度从杯璧蔓延出来,熨在掌心里似乎能给他带来一点安慰。

“你从哪天开始酗酒的。”

“你走的第二天,”太宰治怯怯抬起头,“我睡不着……后面我习惯了。”

“……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
太宰治:“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。”

中原中也看着他,看了许久之后,他才伸出手轻轻捧住了太宰治的脸,咬牙切齿地说:“太宰治,你不能逼我恨你。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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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窗户似乎是因为寒冷而关得死紧。

客厅里的电视开着,但播放的分贝极低。新闻频道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一则昨天的空难新闻,说着什么机体坠海后的黑匣子还未找到,救援队仍在寻找遇难遗体。

中原中也在一楼的房间里没有找到人影,便上了二楼,刚走两步就听咔滋一声,室内的过道灯忽然灭了。他站在旋转楼梯上向下看去,电视屏幕没了光亮,而其他电器的指示灯也都熄灭了。

竟然是莫名其妙地停电了。

中原中也继续向二楼走去。房门大敞的主卧里枕褥凌乱,床头柜上有几片散落的白色药片,他捻起一片放在鼻尖下闻了闻,是Calmotin。他闭了闭眼,控制住自己暴躁的情绪,然后朝外走去。

他没有注意到,卧室里那扇紧闭的雕花玻璃窗上,有几个锈红色的字。

曾有人坐在那片窗台,蘸取腕间淌落的血,他写“我心中最爱是你”。

属于中原中也的琴房从前是什么样子,现在仍是什么样子,只是多了些尘埃的味道。中原中也看向那架淹没在阴影中的钢琴,它端庄的模样依然是那么的美丽漂亮。他走近,黑色的琴身上均匀地铺着灰色的尘,只有键盖上有一小片干净的地方,像是有人曾趴在上面拓下的痕迹。

“混蛋……太宰你就是个混蛋。”中原中也克制不住情绪,声音颤抖地骂道。

他疾步走了出去,隔壁就是最后一个还没查看过的房间,那是太宰治的书房。

作家——不管是一流还是末流,他们总有多到令人咋舌的书。直抵天花板、覆盖满满一整片墙的书架里,挤满了太宰治的各种藏书,书桌上散乱着许多写着字的稿纸和几本倒扣起来的笔记,纸篓里塞满了纸团和被撕碎的纸片。

但正中央却摆好了一张信纸,黑色的细线,飘逸却不失隽永的字迹。

标题骇人惊闻,却并不令人意外,那里写着“遗书”。

 

“致吾爱:

中也,一年未见,思念如狂,甚是想你。很遗憾未能与你再见一面,只能留下这样浅薄的书信作别。

我不知你去了哪里,在南半球还是北半球,是去了东边还是西边的国家,是过得好还是糟糕……很开心曾于半年前收到你的明信片,你只说阿尔卑斯很美,我心想若是能与你一同去往那该有多好,可我又想,我大概还是会惹你生气的,我们不见面也许是好的。

你走以后,我曾投河过一次,割腕两次,服药一次。要么是被人所救,要么是怕你伤心。你恨我,我知道;可你爱我,我亦知晓,可这样的痛苦应当是有尽头的,对吗?

别为我的皮囊难过,你知道我始终住在一个烂透了核心、死后亦永世不得发芽的果壳中,我的锈不断侵蚀着每一块余温尚存的肉,像只涸辙的鱼无论怎么张开腮腺,也无法呼吸到一口足以存活的氧。我已经没有更多的零件可以报废,我只剩下这个我自己。你的蔷薇死了,我也要死了……对不起。

我死以后,你可以整理我最后的手稿,把它们卖掉换面包、换船票都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太宰治留。”

 

落款的日期是昨日。

中原中也一怔,才发觉信纸上的字迹花了墨,那是一滴不忍坠落的泪。

而就在此刻,门铃响了——每一声叮铃都像是即将凌迟的刀,震动着耳膜,他的目光里满是惊惧。

……一片荒芜的花园,空无一人的房间,未上锁的门,和一封告别的遗书。

目之所及的一切,都不是一个好预兆。

他忐忑地走下楼梯,聒噪的铃声也终于静止,门后有人说话的声音。

猫眼里可以看到两个男人,一胖一瘦,是太宰治的编辑三岛由纪夫和他的年轻助手。

胖编辑同助手说:“你确定昨天太宰治和你打电话说他的新书完成了?”

“对,还是凌晨五点的电话……”

胖编辑有些生气:“那他又给我折腾什么!越过我,直接给出版社发了什么停止新书出版合作的邮件!怎么,是要换出版社吗?!莫名其妙!电话不接、消息不回,人又不在家,到底去哪里了?!”

中原中也听着三岛由纪夫骂骂咧咧地带着助手走远,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,像只离群走失的白鹭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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葬礼的那天,雨水不断,淅淅沥沥。

中原中也跪在棺椁边,为母亲献上一束白菊。青色的天空张开着,四方群山仿佛在这场朦胧的雨幕里逐渐沉没。

许多穿着黑色丧服的人,撑着伞站在他身后,都仿佛是同一张脸。

潮湿、阴冷的水汽饱涨在他眼底,红色的血丝与红色的悲戚,都衬得他的脸色无比苍白。

这场雨持续不断,沉沉地、冷冷地像是要将他淹埋。

待人群散去,他仍跪坐在墓碑前,默然地看着母亲的照片。

太宰治是在这个时刻才走进墓园,腕间缠满绷带的左手撑起了一把伞。他的头发凌乱、眼底青黑,干燥裂皮的嘴唇恍似误入人间的魔鬼。

太宰治在他身边跪了下来,无声面对着遗照里的目光审视。

“你怎么舍得……让我经历同样的事情,太宰。”中原中也的声音低哑,疲惫无力。

太宰治动了动嘴唇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但最终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。狠心割下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,反复提醒着他做了什么。

“对不起。”千言万语经过他的喉咙,声带振动以后却仍然只有这三个字。

中原中也倦怠地靠上他肩膀,把身体大半的重量都交给另一个人,他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。

这段时间,他们都过得太糟糕了。

 

 

太宰治在随笔里写,自己是一个灵魂出窍的废人。

所有鲜花都挽救不了镜中的苍白。哪怕他们已不再被生活所囚困,哪怕他们已经实现自由却依然解放不了灵魂。

中原中也继承了遗产,基金和股票为他带来稳定的收益,他不再被迫兜售自己的歌曲,甚至有了资金去做自己的EP。

太宰治转变了笔风,但却如回归一般的、忠于自我,以纤细敏感的文字诉说着一群狼狈的人,用主流社会的标准自我判决。也许是被拒绝、被疏离,所以更加想要探明世人世相。

正因为选择了自我放逐,所以又在千篇一律的文坛里重新找到一席之地。他再次赢得了读者的心,但不乏批评的声音——可又有什么所谓呢?太宰治自觉已经时时在陷落的边缘,唯有尽力自持,方不致于癫狂。

他们渡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。

花园里种下的大片蔷薇茂盛而美丽,中原中也愿意同太宰治在月下吃几杯酒,令他少用些安眠的药物。

太宰治酒量很好,酒品也好,微醺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巧。他喜欢抱着中原中也的手掌,时不时吻过腕间青色的血管,感觉底下动脉的跳动。他说这个时刻他想成为一只透明的水母,可以沉入中也的海底,在海水里绕着他疯狂跳舞,但是中也却什么也看不到。

脸颊上有了粉色,浅褐色的眼眸里润着薄薄的水光,倒映着花影和月光。中原中也听着这样孩子气的话,又想笑又忍不住心动。他低下头,同英俊的作家接吻,暧昧的水声被风声稀释。

他们做圌䨻圌爱,在炙热的情靁圌靁潮后亲昵地拥抱入睡。

中原中也开始有了些名气,因为单打独斗没有公司,所以只能贴上独立音乐人的标签,登上一些Live House和小型音乐节的舞台。太宰治并不能理解那样吵闹刺耳的摇滚和呐喊是怎么拥有受众的,可当他某一次被硬拉到现场,拥挤在密密麻麻的人潮中——

他看见他的中也化上特立独行的舞台妆,黑白交织的服装仿佛是个求而不得的囚徒,在陆离的灯光下抱着一把电吉他用尽全力的弹奏、燃烧生命一般的歌唱……观众的感官和情绪被推上顶点,集体大声高喊着他的名字。

甚至有激动的女孩落下泪来。

像是被理解、被救赎。

太宰治望着台上的爱人,眼睛微弯,露出了一个笑容。他的声音被人群覆盖,大概只有他自己的骨头能接收到。

“谢谢你……解救无可救药的我。”

舞台结束后,后台便堆起了粉丝送来的花和信件,个别与主办方熟悉的粉丝偷偷溜进化妆间,要与中原中也合影留恋。太宰治站在门外,一直等到一行人离去,才慢慢走了进去。

中原中也疲惫地趴在梳妆台上,脸上的妆还没卸,可眼神已经松懈下来,游离得找不到焦点。

太宰治拖过一张椅子,在他身边坐下。他摸了摸中原中也的脑袋,却摸到一手发胶和细碎亮片,无奈地发出一声“欸”。

中原中也笑出了声。他坐起身,朝爱人看去,目光里含着笑意,语气倒是骄傲得很:“我今天唱得怎么样?”

“很棒,好多小姑娘都爱疯了……”太宰治说着想要吻他,但捧着他的脸却发现无从下手,都是妆。

中原中也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,他有些埋怨地怪道:“你可真是直男本色。”但说完,他便搂住太宰治的脖颈,直直吻上他的唇。

西柚色的唇蜜有着钻石细闪,但吃起来却有点橘子的味道。中原中也松开他的时候,对着他唇尖还有边缘蹭到的颜色感到满意,他有些坏心眼地抱住了对方,趴在男人肩窝里说:“你这样真好看。”

太宰治哭笑不得,但偏过头亲了亲他白皙的侧颈。

中原中也说自己很困,撺掇着太宰治给他卸妆,然后看着对方笨手笨脚捏着浸着卸妆水的化妆棉在他脸上擦拭,一脸小心翼翼的神情,就又想要再吻他一次。

他们坐着一辆出租车回家,街边的憧憧灯影从车窗照了进来,两人始终不发一言地沉默着。但在黑暗的影子里,他们牵着手。

在这个连知了入夜后也不肯放弃求偶鸣叫的夏天,掌心潮热,却没有松开。

 

 

谁是舌底默不作声的焦渴。

“我真实地感知体内有一汪命定的、孤绝的海,不知道哪一天会将我推向哪里。但我每一步,都走在回家的路上。”

中原中也放下那本印有太宰治专访的杂志,看向窗外正在花园里浇花的男人。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,下摆空空荡荡,松垮的裤子挽在脚腕。开得正好的蔷薇花团锦簇,在阳光里沾染晶莹可爱的水珠,愈显娇艳。

没人会知道,眼前这个正快乐哼着歌的男人,前几日还病恹恹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,洗胃之后的口鼻有些发肿的翕张着,姿态丑陋,模样难堪。

中原中也根本无从知晓,太宰治又在什么样的痛苦里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,又为了什么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向他发起求救。

有些故事、有些艰难,虽然过时,却依然被无数次用力地书写。中原中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问个缘由,总被搪塞的过程只会火上浇油。

但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尽头。

中原中也完成了商演,在夜色里回家。太宰治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沙发里睡着了,怀里抱着一件中原中也的小外套。室内没有开灯,光影的明暗分割着他的脸,又长又卷的睫毛盖住了他多情悲伤的眼睛,微微抿起的唇是那么凉。

中原中也摸着他柔软得过分的鸢色头发,心里是那么的难过。

他轻轻叫着太宰治的名字,男人惺忪地睁开眼,迷离的目光逐渐清明,最后落在他的脸上——他见到太宰治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,然后仰头亲了自己的脸颊。

“欢迎回家,中也。”

……中原中也清楚无比的知道,无论他有多么痛苦、有多么愤怒,这一生他都无法逃脱名为太宰治的囚笼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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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之后,裹着一身酒气的太宰治敞着卡其色的风衣外套,在家门前慢吞吞地掏出了钥匙,开锁进门。

他将手里刚买回来的炭盆放在客厅中央,扫开毛绒地毯里的几本书,原地坐下,发了半天的呆。

不知从哪里发出电流滋啦的声音,继而楼梯上的灯亮了,电器开始正常运转,亮起的电视屏幕上仍然是原来的那个女主持人,语含悲切地念着遇难人员名单。

太宰治漠然地看了几秒,便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闭。他起身上楼,在卧室衣橱深处找出一个小木箱,他抱起它走了出去。

他点燃了炭盆里的炭块,如同呼吸一般的红色火光一胀一缩,发出噼啪的爆响。木箱没上锁,里面是厚厚一叠、纸页已经泛黄的情诗。

太宰治一张张地将它们投入火中,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被烧得吱吱大叫,最终在灰烬里一言不发。他必须相信,总有一天,远行的爱人会在风中读到。

烧完了诗稿,他向后躺倒,平静地睡在了毛绒地毯之上。

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嗡嗡地震动,太宰治掏出来看了一眼,是三岛由纪夫锲而不舍地来电,他从容地挂断,打开了LINE,也不知道该对编辑说些什么,于是又关掉了LINE。

他又看了一眼手机,检查起邮箱里的邮件,编辑和出版社这两天发了不少,也有其他杂志的约稿函和少不了的广告邮件——最后他一一地认真看完,将邮件全都删除清空,手机关了机丢在一边。

木炭在噼啪燃烧,不断温暖着滞涩的空气,一氧化碳的浓度也在不断升高。

太宰治怀抱着永不醒来的繁星,在身体的恶心眩晕感里渐渐陷入了模糊的意识——似是雨后回忆一同涌出,他想起他初见中原中也的那一个夏夜。

祭典上的太鼓敲响,笛声奏鸣,起雾的夜空高远而浓暗。青年穿着玄色和服,踏着木屐走在人群中,眉目秀气又漂亮,神情高傲就像个精致的贵公子。

……他真的是好想他啊。

太宰治渐渐闭上眼睛,意识彻底消弭之间,他好像看见了熟悉的人影,就在面前。

——中原中也的身体沐浴着苍白的月光,在怪异而又明丽的雾气中,缓缓地挪动着细微的姿态,潮红的眼睛里满含泪水,却倔强得不肯落下。

“别哭了啊……”

太宰治的眼神满含温柔,但最终还是在心跳停止的时刻,不得不阖上了所有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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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原中也终于坐上了回程的国际航班,即将抵达的目的地是爱人所在的城市。

机舱剧烈的震荡里,还充斥着机器刺耳的警鸣和人群惊恐的哭叫。

在即将坠毁前的几分钟里,中原中也咬着唇给太宰治发去了一封邮件。

他抖着手指打字:“你不要怕,我会回来。”

 

那个时候,根本没有人知道——

太宰治将会如白昼,义无反顾地落进中原中也的夜晚。

 

 



—Fin.



注:

1、太宰治在中也生日给他写的信,内容是改自《沉默的大多数》“话语教给我们很多,但善恶还是可以自明。话语想要教给我们,人与人生来就不平等,在人间,尊卑有序是永恒的真理,但你也可以不听。”

2、太宰治遗书中自我描述的内容,意象参考洛夫的诗。

3、太宰治烧情诗的梗来自洛夫《诗的葬礼》。

4、太宰治死前看见中也的那段描写,化用自中原中也先生的《幻影》。



一点废话

我发誓我下次真的不会再写遗书梗了……我为什么会沉迷遗书梗。

唉洛夫先生的诗也是——太戳我心的至死浪漫。

我觉得是HE。最开始的中也是灵魂状态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。太宰治知道他遇难了,但假装他活着选择自杀,遗书落款的日期是对方遇难那天(。

emmmm我知道很狗血,求不要挂我,也不要因为这个昵称而嫌弃我(?

今天也是超爱double black的一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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